天快亮時,被鄰居家嬰兒持續不斷的啼哭吵醒,便再也睡不著。睡不著怎么辦呢?不如起來泡一杯早茶吧。
安靜地煮水,洗杯,備茶,我挑了一款肉桂出來。平日里曾喝過這款茶,芬芳馥郁,韻味悠長,只是尾調里略有一絲苦澀。但在此刻,寂靜的凌晨,一人獨坐,細細品味,肉桂的辛辣、醇香,在味蕾上演繹出一場大戲。桂皮香、奶油香、蘭花香、草木香,飲之,如置身于山中靜夜,空林花雨,紛紛開且落,而那一縷苦澀,已經完全可以忽略。
這是茶的神奇。
幾片樹葉、一甌清水、一個人,于不同的時空里,便可調和出千變萬化的滋味。
茶的一生,于天地間汲取日月的光輝,于大自然中經歷四季輪回,歷經采摘、搖青、揉捻、烘焙,于粉身碎骨間葆有生生不息的靈魂,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種種因緣的聚合。
因為天然、因為天真,所以遺憾在所難免。
也因為有遺憾,所以才格外珍貴。
茶不求圓滿,只求隨遇而安。于大千世界、萬丈紅塵中遇見一個懂得的人。說是遇見,其實是等待。有時,甚至要用一生。
張潮在他的《幽夢影》中說:
天下有一人知己,可以不恨。不獨人也,物亦有之。如菊以淵明為知己;梅以和靖為知己;竹以子猷為知己;蓮以廉溪為知己;桃以避秦人為知己;杏以董奉為知己;石以米顛為知己;荔枝以太真為知己;茶以盧仝、陸羽為知己;香草以靈均為知己;莼鱸以季鷹為知己;瓜以邵平為知己;雞以宋宗為知己;鵝以右軍為知己;鼓以彌衡為知己;琵琶以明妃為知己……一與之訂,千秋不移。
讀《幽夢影》,仿佛是“微博體”的穿越。在書中遇見了一個人純粹的、性靈的生活,一種清潔、透明而單純的性情質地——“天下有一人知己,可以不恨。不獨人也,物亦有之”。
一盞茶,浮生里一個小小安歇處。年歲漸長,漸漸懂得,茶之于我的意義,世界之大、個人之小,盡可收束其中,再放出來,成就新的體悟。而茶,何曾不在尋找懂得的那個人?
東方既白,茶之因緣,依舊在不可逆轉的光陰里沉醉。
老樹的一首小詩這樣寫道:
總有一些花兒,說不出她姓名。這有什么關系?知遇即是有情。
把“花兒”換成“茶”也是可以的。“知遇即是有情”一句,深以為然。